作者：夏昆

　　来源：正和岛

　　1986年1月28日，一个人类航天史上永恒铭记的日子。

　　这一天，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在升空73秒后爆炸解体，7名宇航员殉职。

　　事后，美国事故特别调查委员组织了数十人的专家团队，开展打捞残骸、查阅资料和收集实况录像等方面的工作，得出的结论是——

　　由于固体火箭推进器内的密封圈失效，使得高压高热气体泄露，最终导致航天飞机在高空解体。

　　调查结果出来之前，谁也不会想到，一场举世震惊的航天灾难竟由一个小小的密封圈所引发，在人们看来，它可能是“挑战者”号250万个零件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但这场悲剧无疑发出了深刻警醒：不起眼的往往才是最关键的。

　　比如说，除了航天领域外，这个密封圈（密封环）在各国核电站的建设中也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是装在核反应堆压力容器筒体与顶盖之间的密封装置，外面纯银环，里面装有弹簧，用来防止放射性物质的泄漏。

　　由于核物质的特殊性，核电站所需的密封环也要比航天领域苛刻得多，专业上有个数值叫泄漏率，至少要达到Pa·m3/s，这个数字或许你看不懂，我们可以打个简单的比方，如果一滴水按这个数值泄漏，一年也漏不完，可见其密封标准之高。

　　通常来讲，一座核反应堆通常需要三四千块这样的密封环。

　　然而，密封环这项制造工艺此前一直由美国公司所垄断，半个世纪以来，他们对这项技术秘而不宣。这就导致我国营运的核电装备中，90%的密封件需要依靠进口，垄断这一技术的几家国外企业不仅对我国进行技术封锁，还将一块小小的密封环卖到万元以上。

　　密封设备长期受制于人的状况不仅推高了我国核电核的运营成本，更致命的是，一旦这几家国外企业断供，我国核安全也将面临极大的挑战，密封环技术的攻克迫在眉睫。

　　而打破这一局面的不是顶尖的科研机构，也不是哪个行业龙头，而是一家你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小巨人”——宁波天生密封件有限公司。

　　为什么说它是“小巨人”呢？

　　小，是因为这家企业的规模不过百余人，年营收不过数千万。巨人，是因为它的产品不仅打破了国外长达半个世纪的技术封锁和垄断，还创造了世界上最低的泄漏率和最高的安全水平，使我国的核电站安全系数走到了世界前列。

　　这家公司背后的男人叫励行根。

　　他本可以过着足够富足的生活，但就是为了这个小小的密封环，励行根变卖家产，负债2000万，最难时过着一包方便面分3顿吃的日子。

　　等到研制成功后，企业也走到了破产的边缘，有外企数次登门，出价6亿让他卖掉技术，他均婉言拒绝，外国人不理解，就连身边的人也在问他为什么，而他始终重复着一句话，“科技没有国界，但企业和企业家有祖国……”

　　没有大富大贵，没有锦衣玉食，甚至没有人相信和支持……

　　这是励行根的故事，也是无数中小民营企业家最为真实的人生缩影。

　　01、被人“打脸”！为了这一件事，他倾家荡产

　　1962年，励行根出生在浙江慈溪的一个普通家庭，上学、毕业、工作，人生路径与大多数人并无二致，当然，他也有着自己独特的一面，那就是只要是他认准的事，就几乎没有人能够动摇。

　　20岁那年，励行根到张家港密封件厂当技术员，正式踏入密封件行业，10年的技术积累和沉淀后，他萌生了创业的念头，1993年励行根回到慈溪老家，借了2万块钱创办起天生公司，开始生产各种民用密封垫圈。

　　凭借过硬的产品质量，天生的密封件在行业里逐渐树立起了口碑，2000年后，公司已经从最初十几个人的小作坊发展到近百人的规模，几座气派的厂房也拔地而起，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都说企业家血液里流淌着不安分的基因，励行根也是如此。

　　事业走向正轨后，他总想做一些更有价值的事，望着一江之隔的秦山核电站，励行根蹦出了一个新的想法。——“核电站使用的密封件技术含量最高，也最难做，现在中国还做不了，只能买外国的，我为什么不试试呢？”

　　于是他把目光投向了核电领域，并开始了长达数年的研发之路，立志打开中国核密件被垄断局面。

　　几年时间的研究再加上之前的技术积累，2006年左右，除了应用于核反应堆的C型密封环外，一般性的核密封件天生已经可以实现量产，价格还要比国外低了一半以上。

　　新业务的开拓让公司的业绩蒸蒸日上，可就在励行根春风得意时，2007年的一件事让他的心情彻底跌落到谷底。

　　2007年，在秦山核电站二期扩建工程招标中，天生以高出美国公司20分的显著优势中标。

　　可还没等励行根高兴多久，秦山方面不得不告知他，除了天生的密封件外，还是得采购相当一部分美国公司的密封件。

　　原来，早在投标之前，美国一家企业的负责人便有意无意的和秦山方面透露这样一个消息，“你们的密封件如果不定我们公司的话，我们的压力容器C型环就不卖给你们了。”

　　C型密封环是核电站反应堆里最重要的密封环，每隔18个月就要更换一次，当时不仅天生无法生产，放眼整个国内也没有一家企业能够造得出，业内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太难了，C型密封环，谁做谁倒霉。”

　　“人家用一个产品来卡住我们这次标，等于是被人打了脸一样。”得知此次竞标遭遇不公时，天生员工愤懑的说道。

　　回到工厂后，励行根连续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助理孙光还记得，中标回来后的一次集体会议上，励行根拍了桌子：“人生就是要干有意义的事情，今天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但是为了企业自身的发展，更是为了我国核电站的独立运营，就算倾家荡产都值得！”

　　那天以后，励行根放下了一句狠话：“这个C型密封环我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它攻克下来！”

　　02、“励行根他疯了”

　　可攻下核密封技术哪有那么容易，密封环的密度是多少？泄漏量要多少？当时，这些数据在国内完全是空白，再加上企业没有检测设备，想要得到这些数据，励行根就只能在各大城市的研究所之间来回奔波，亲自去做测试。

　　在央视《对话》栏目中，励行根分享过这一时期的难忘经历：

　　"我最难受的一次，那次我们到河北通用研究院，我去做密封件试验的时候，当时没有钱，只好说‘请你给我做一下’，人家很不错，给我们做了，以后呢，我从外买点水果，送给了人家。

　　当时水果买完了以后，没钱了，剩了一块钱，还有好几天时间，那没办法了，买点方便面呗。当时方便面便宜，买了五袋方便面，我想这个要算计着吃了，因为家里打电话给我汇点钱来还要一段时间啊，就以方便面过日子，一盒方便面要分三顿吃。"

　　由于励行根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核密件的测试上，一度影响到企业的做大，有员工劝他不要再搞了，再这样下去公司可能会破产。

　　但励行根一直坚持，他总是说：”做一次就离希望近一点，即使失败也比原来进步一点。“

　　而励行根妻子的一番话，更能让人感受到他的不易和对这份事业的坚守。

　　“我们家最多的就是方便面和年糕，当时企业工资都发不出来，他出差去了，没有钱，我偷偷在他箱子里面放了10块钱，我也掉过眼泪，我也哭过，我也闹过，没用呀，因为他这么喜欢。

　　说句难听的，他比自己的生命还要喜欢这项工作，这么喜欢的事情我总不能叫他放弃，有时候我自己一个人一边唱歌一边掉眼泪，好像眼泪掉过就开心了。”

　　为了节省来回出差的时间和费用，励行根后来决定建立自己的实验室，但问题是建实验室的资金从何而来？作为一家民营小企业，银行听说他要投资建实验室的想法后，都把这视为异想天开，根本不肯贷款给他。

　　无奈之下，他又把自己的车、房都抵押了出去，再加上公司这些年的积累和从亲朋好友借来的钱，一共凑了2000万，全部拿出来建实验室，实验经费则靠生产民用产品挣来的钱维持。

　　实验室建立起来后，励行根投入了大量的时间研制C型密封环，为了获得宝贵的试验参数，他几乎天天吃住在实验室，一项项的实验反复试，一个个数据反复做，几年时间天天如此。

　　“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借钱去建什么实验室，励行根肯定是疯了。”一时间，励行根疯了的声音开始在慈溪的大街小巷传播开来。

　　03、科技无国界，企业家有祖国！

　　这埋头一干又是近10的时间，而这一次，时间给了励行根应有的回报。

　　2010年，励行根带领团队自主研发的“核电站密封技术、新产品及应用”项目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这是国家科技进步奖设立以来首次授予民营中小企业），这一创新打破了国外垄断，使国外同类产品的价格降低了70%，也让欧美发达国家意识到中国人在核密封技术上是可以取得重大突破的。

　　2015年12月3日，天生公司研发的金属C形密封环安装在了秦山核电站方家山1号机组反应堆压力容器上，2016年9月18日换料停堆后，开始对密封环使用效果进行与检查，成败在此一举。

　　在国家能源局、中核核电组织的一批专家的见证下，天生的C形密封环在使用了一个周期后，内环和外环无任何破损、密封线均匀连贯、无任何折皱和凸起等现象。

　　6个小时后专家组宣布：符合核电站安全标准。

　　励行根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一天，励行根感叹道，“我做了一辈子就做了两件东西，一个是管道密封，一个是压力容器密封，我已经花去了我三十几年的时间，终于研制出了这个‘小零件’！”

　　听到励行根研制成功的消息后，国外的一些企业开始坐不住了，他们把天生的样环拿到美国做测试，发现所有数据均达到行业标准，便立即找到励行根谈收购事宜，各家的出价也是越来越高，最后从1亿涨到了6亿。

　　“收购金额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甚至高达数亿元，但我都婉言谢绝了。别人问，你什么价位才肯卖？我说一百亿元都不卖！科技没有国界，但企业和企业家有祖国！天生公司必须在中国的土地上生长。”

　　其实，励行根的心里有杆秤，“6个亿不心动那是假的，最关键的是拿了这个钱以后，我们好多核电站还是要回到从前，两三年之内，他们很快就能把这6个亿又挣回去了。”

　　拒绝了国外公司的巨额收购，可企业的营收的并没有得到大幅增长，多年来，由于励行根把企业赚取的利润都投入到科研中，再加上市场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接受新产品，天生公司一度陷入经营危机，濒临倒闭。

　　关键时刻，全国工商联来到天生公司考察，大家想知道这个拿了国家科技进步奖的小企业究竟有什么核心技术。

　　考察后，负责人称赞天生公司是国家的“小巨人”，并告诉励行根：“你有什么困难，我们会帮你。”之后，通过申报科技转化基金，天生公司获得了4500万元的国家拨款，偿还了欠款。

　　此外，相关部门还组织四次大型行业鉴定会，派遣专家来验证励行根的产品，天生的产品也得以迅速打开市场，资金与政策的双重支持下，天生最终走出了经营困境。

　　十年磨一剑，如今天生公司研制的密封件已经成功应用于国内核电站最高等级的设备中。

　　而C型密封环的成功研制，也标志着我国成为世界上第二个能生产C型密封环的国家，不仅让国产密封产品在行业内有了话语权，还让中国的密封技术走出了国门。

　　04、结语：“人可以做他想做的，但不能要他想要的。”

　　“天生我材必有用”。

　　在励行根的办公室里，这七个字刚劲有力的写在一幅书法上，挂在了墙上最醒目的位置，企业名“天生”正是出自这里，而回顾励行根大半生的经历，下一句“千金散尽还复来”放在他身上来看，似乎也并无不妥。

　　励行根说自己算不上是一个好企业家，更喜欢别人叫他科技工作者。

　　直到今天，他最喜欢的依然是钻研，他改不了泡在实验室做实验的习惯，所以如果你想去找他，可以先去他的工厂和实验室看看，大多数时候他会和员工一样，在那里观察产品，记录数据。

　　想起德国哲学家叔本华的一句话，“人可以做他想做的，但不能要他想要的。”

　　对于励行根来说又何尝不是！费了大把力气，很可能什么也没研制出来；也有可能努力了半天，成果被别人捷足先登。

　　沿着正确的路走，放下成果的枷锁。这是一种哲学境界。

　　想要摆脱一些关键领域被人“卡脖子”的现状，我们就不能缺少以励行根为代表的这群“科技工作者”，失败与挫折在所难免，但就像他说的一样——做一次就离希望近一点。

　　“民营企业就像河水，虽然力量不大，但一旦聚集起来会像长江、黄河。企业小也不要紧，关键是要有作为，小企业也可以通过创新干出大事业。”

　　希望励行根这样的“科技工作者”能多一些，再多一些。

　　参考资料：

　　[1].《“科技无国界，企业家有祖国”》中华工商时报

　　[2].《走在奋斗路上：励行根——从追赶者到引领者》NBTV-1

　　[3].《整整半个世纪，美国秘而不宣的一项技术，被中国攻克了！》央视财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