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小晓/文：半山
我叫小晓，今年24岁。
可以这样说，当你从互联网上第一次了解到“网贷”、“借条”、“裸贷”这些专有名词的时候，我早就已经在这个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好长一段时间，从容的周旋于各个私人借条或者是APP当中，我是第一批受害者，也是第一批复仇者。
2015年下半年，支付宝上线了借条功能，19岁大二的我在那里借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笔网贷——1500块，时限是7天，利率20%，也就是说我在一个星期后，需要还款1800元，但即便是如此高的利率，相较于现在的“行情”，也已经算是业界良心。
借我钱的“老板”叫老李，他用某备份软件备份了我通讯录所有的电话号码、我QQ里大部分群聊以及我半年内的所有通话记录，意思是如果我不还，就挨个打电话帮我“催债。”
曾经的网络借条
一个星期以后，没钱还的我又借了另外两家的贷款，每家1000，还完老李家的，我还能剩余700当做生活费，但事实上那一周的时间里我只花了300块钱。到后来我债务爆发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问过我同一句话：
“你是不是去赌了？”
我虽生的笨拙，但也清楚“十赌九输”这个道理，从不参与和染指任何形式的赌博活动，而欠下这些钱的原因，终归还是这钱来的太容易，当“借钱”这个习惯形成以后，“节约”二字就再难被你想起，毕竟当你缺钱的时候，在网上有数万个“老李”这样的老板在等着你开口。
直到几个月以后支付宝借条下线，某贷宝风靡全国的时候，我已经欠下了近十万元的债务，但这笔钱并没有给我很强烈的压迫感。几乎每天都有借款到期，每天我都会找新的“老板”或者是APP软件借到新的钱用来偿还旧的债务，而最初认识的老李，已经给到了我的额度，利息也已经降到了每周20%，彼时的我，甚至把老李当做兄弟，感恩戴德。
直到某天，在我东拼西凑借来还给老李以后，他把我拉黑了。
在百度新闻中搜索网贷，几乎全是负面
对于以贷还贷的人来说，最痛苦的是就是某个APP或者是私人借条还了以后借不出来了，行话里这个叫“套路”，老李则是在我身上赚了个盆满钵满以后，看着我越来越慢的还款速度，决定及时收仓把我“套路”，而对于我而言，这无疑是灭顶之灾。
几天以后，父母的电话被轮番轰炸，被逼无奈之下我第一次坦白，母亲哭着帮我还清了所有的债务，共计块，而这时距离我第一次借钱，仅仅过去了7个月的时间。
行话里，父母帮忙还钱叫“父母贷”，还清所有欠款叫做“清账”，还清以后再也不碰网贷叫做“上岸”。
而我显然没有上岸。
我说过，当“借钱”形成一种习惯以后，你就不会再害怕缺钱。
一个月后的某个月底，当我生活费再次捉襟见肘的时候，我又打开QQ找到了熟悉的老板，万劫不复。
那时候的的网贷相比于现在要良心得多，到了2017年，市场行情已经到了借1000，一个星期以后还1600的地步，而且逾期1小时的逾期费是500，“老板”们也纷纷成立了自己的所“金融公司”，一个公众号或者一个手机网页，更有甚者还开发了自己的APP，只要你芝麻信用分不太低，手机号实名制半年以上，分分钟钱就到账。
当然，还钱也是分分钟逼得你想跳楼。
私人放款的超高逾期费
2018年初，我因为某个APP上的钱晚还了两个小时，通讯录的所有人都收到了我手持借条的照片，并附上了一些侮辱性的话语。
那个晚上，我彻夜难眠，这几年借网贷，我苦苦维持的就是自己所谓的狗屁尊严，为了保卫自己所谓的“人设”，而这一张图片，毁掉了我这三年来的所有坚持。
更令我出乎意料的是，我通讯录298个人，打电话过来问我情况的，除了父母不到10个。
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罢了，其实真的没有那么多人关心你，也没有太多人愿意去管你的死活。他们所收到的图片，是我的全部自尊，但对于他们而言，无非是茶余饭后人前檐下的谈资笑料而已。
网贷短信暴力催收
我决定改变了。
第二天我回了家，在母亲的眼泪中带着他们去注销并更换了手机号，然后自己群发了一条短信，内容大致是身份信息泄露，如有催款不要理会等，然后将我的手机卡扔进了垃圾桶。
行话里，这个叫做“强制”，意思是强制性让自己“上岸”，代价是自己的名誉扫地。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买了6部二手手机，跑了几个营业厅办了6张手机卡，又重新找了份工作，静待花开。
接下来的半年里，我除了上班以外，每天要做得事情就是用这6张卡相互通话，同时也以卖保险、点外卖、查快递等名义给其他不认识的人打电话，然后把他们的电话存到通讯录里。我把这个过程叫做养号，在借网贷的时候，通话记录的权重很高，手机实名认真时间长、通话记录多、联系人稳定会作为能否下款的一个重要前提。也在这半年里，我曾经的同事们朋友们被各种催款短信电话疯狂轰炸，内容都是提醒我赶紧还钱，我收到过花圈、收到过伪造的律师函和“开庭通知书”，时至今日，我仍觉得对不起这些家人朋友，他们是无辜的，欠钱的只是我一人。
在这期间，我再某个网贷论坛上开了个帖子，讲述我“强制”以后的生活，而后许多人留言或私信问我强制到底行不行，好不好弄，而我回复的都是一句话：
“网贷莫谈名誉，有钱自有尊严。”是的，我鼓励他们不要去还这些高利贷，早日解脱早日上岸，否则终有一天会以家破人亡的结果来收场。
非法网贷通常以高额管理费将利息偷梁换柱
行话里，把高利贷叫做“高炮”，把利息更高的，例如借1000一周后还1600的超级高利贷，叫做“意大利炮”，把借网贷不还叫做“撸”，而这些高利贷背后往往都是某几个人合伙，凑个十几万甚至是几万块就开始放款，只要坏账率低于50%，他们就稳赚不赔，这些贷款无法影响你的了征信，唯一的催收手段，就是你的通讯录。
而2018年下半年我的任务，就是撸。
用养的手机号疯狂的注册这些“高炮、意大利炮”的APP，然后填资料、刷脸、审核下款，卸载，每当一个手机号被网贷系统拉入黑名单以后，我就注销并换一个，当我办理的6个手机卡统统借不出来钱的时候，我的名字和身份证号也被所有的网贷风控平台拉入了黑名单，但我的战绩却无比辉煌。
记得我成了网贷黑户以后，一天有人主动加我微信，问我要不要过桥资金，我如实告诉他情况以后，他说我可以做过桥，我没懂，于是他进一步给我解释：
2000块钱，借一天之后还4000，叫做过桥。
我毫不犹豫的填完资料然后审核下款，最后迅速把他拉黑将2000块钱据为己有，那一瞬间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是个惩恶扬善，以暴制暴的大侠，在看清世上全部丑恶之后，决心用一己之力扶危济困，扬正气于天下……
如今小晓的微信上，仍有陌生人加她推销私人借贷
在说这些之前，我还特意打开了一个以前专门用来“撸”的手机号，结果刚开机就收到了一堆短信，譬如有说要几月几号要上门催收的，有说要打断我的腿的，更有甚者说已经对我卫星定位的……
可是时间早就过了，我安稳如初。
很多人说我作为一个老赖，已经恬不知耻到了一定地步。但我总觉得，我的所有尊严信誉人设都被那一条短信毁了个干干净净，我一直苦苦挣扎着想要维护的东西全部崩塌，原因仅仅是晚还了两个小时的钱而已，这代价未免太过于沉重。
陷入过网贷的人，大都喜欢晚上，因为一般晚上没有催收，电话能短暂的安静，晚上的时间舍不得用来睡觉，那是唯一属于自己的安静时光。而如今，我更喜欢清晨，每天工作的开始就是每一笔收入的到手，穷有穷的生活，富过富的日子，莫贪虚荣，莫借网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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